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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了,孤月清冷,大部分的将士已经驻扎休息,少部分监督那些俘虏打扫战场。
船舱里,烛火摇曳,宁宸毫无睡意,手里拿着一本书,目光却看着别处。
他刚才粗略估计了一下,昭和一宫五畿七道十二府,大小县村几十个,全国就算三百万人口,要将他们全部斩杀,实在太难了。
他就带了六万大军,这得杀到什么时候去?
先不说将士们会被累瘫,杀几百万人,心如磐石的人都得出现心理问题,最后肯定会崩溃。
战场上杀敌,就算是横尸遍野......
地牢深处,湿气如针,刺入骨髓。裴景山蜷在草席上,胡须凌乱,衣袍破烂,昔日太傅的威仪早已荡然无存。铁链缠腕,每动一下便发出沉闷回响。他望着赵晟离去的背影,嘴角抽动,竟笑出声来,笑声干涩如枯叶刮过石板。
“你赢了……可你也输了。”他喃喃,“你以为废除影旨令便是终结?不,那只是换一种刀??不再是藏在暗处的匕首,而是堂而皇之悬于头顶的律条。可律条若由人执掌,依旧会流血。”
无人回应。只有水滴自穹顶落下,敲在石洼中,一声,又一声,像是倒数着这个旧时代的终章。
三日后,太庙重开。
晨钟九响,礼乐齐奏。文武百官依品列班,宗室亲王立于东阶,地方节度使、州府代表、国子监学正、民间乡绅亦按序入殿。殿前广场上,百姓围聚,禁军环伺,却未持戈相对,反倒退守外围,任万民观礼。一道黄绫铺道,自宫门直通太庙正门,其上无辇无轿,唯赵晟步行而来,素袍青冠,不设仪仗。
他登台时,全场肃静。
“今日非为登基,非为称孤。”赵晟立于高台,声音不高,却穿透风雨余韵,“而是为定国是,立新纲。先帝在位七载,影旨令行于暗,冤狱遍天下,忠良饮刃,庶民噤声。此非治世之道,乃暴政之始。”
群臣低头,有人颤抖,有人羞惭。
“我父虽为君,然其所行多悖天理。今其身陷迷途,幸得将士救出,已幽居西苑,静思己过。至于遗诏一事??”他顿了顿,从袖中取出那道明黄锦书,当众撕成两半,“此伪诏也,不足为凭!”
众人哗然。
裴延礼越众而出,捧册跪奏:“臣已会同刑部、大理寺查验李德全供词,并调阅内廷起居注。陛下昨夜确曾欲自尽,被近侍阻拦,后昏迷不醒。寅时所谓‘亲授遗诏’,实为裴景山伪造,命人代笔,再诱李德全献出,以乱朝局。”
赵晟点头:“故朕今日不称帝,不继位,只求诸公共议:此后江山,当如何治?”
一时间,殿内鸦雀无声。
忽有一老者拄杖而出,乃致仕尚书令崔元礼,年逾八旬,白发如雪。“殿下所言‘议会’,老臣不解。敢问,此制何来?权归何处?若百姓可议政,岂非乱纲?”
赵晟不恼,反揖一礼:“崔公所虑极是。然请试想:若一人决万民生死,如影旨令横行之时,天下可安?若律法只为权贵所用,百姓含冤莫诉,社稷可久?”
他抬手,示意身后宦官展开一幅长卷。
“此为《先帝七年血录》刊印本,三日间印发三万册,遍及京城坊巷。其中记载七十三桩大案,三百二十七户家破人亡。每一字皆有证人,每一名皆可对质。请问诸公,这样的朝廷,还能继续靠‘朕即天下’四字维系吗?”
崔元礼怔住,颤巍巍接过长卷,翻开一页,只见密密麻麻写满姓名、籍贯、罪名、死状。其中赫然有他故交之子,因谏言边防被指“谤君”,全家流放岭南,途中尽数饿毙。
老人老泪纵横,伏地痛哭:“老臣……老臣竟不知!”
赵晟扶起他,轻声道:“非您不知,是有人不让您知。信息封锁,便是最狠的统治。而议会之设,正是为了让真相不再被掩埋,让声音不再被剪除。”
这时,江南士族代表沈仲文上前拱手:“殿下之意,可是要仿古之‘询谋佥同’,设议政之台?”
“正是。”赵晟点头,“议会分两院:一曰贤议院,由各州推举德高望重者五十人组成,审议重大国策;一曰民议院,每万户选一代表,三年一任,可提案、可质询、可否决加税与战事。凡律法出台,必经两院共议,方得施行。”
“那君主呢?”有人忍不住问。
“君主仍为国家象征,掌礼仪、统三军、颁大赦,但不得擅改律法,不得私设刑狱,不得绕过议会征税调兵。”赵晟目光扫过众人,“简而言之??权力归于制度,而非个人。”
全场久久沉默。
忽然,西北节度使霍震出列,铠甲铿锵:“末将不懂什么议会,但我知一点:谁替百姓说话,谁就是真龙天子!今日我代表三镇将士立誓:愿效忠此制,护持新政!若有背信弃义者,三军共击之!”
话音落,北疆使者亦跪拜:“北狄可汗言,若中原从此不行暗令、不杀无辜,愿世代修好,互市通婚。他明日便率百骑入京,只为亲见赵清漪姑娘一面,听她讲完那段血史。”
赵晟转身,望向殿外。
赵清漪正缓步走来,一身素白衣裙,发间无饰,手中捧着那卷残存的原始记录??影旨令最初的签批簿。她登上高台,站在赵晟身侧,目光清澈如泉。
“我父亲林修远,是第一个因查账而死的人。”她开口,声音不大,却传遍全场,“他临终前对我说:‘清漪,记住,数字不会说谎。’可那时我才十岁,不明白为何一个说实话的人,会被烧死在自家院子里。”
她展开簿册,逐字念出一个个名字:户部主事周怀安、御史台监察御史柳文昭、兵部司员李承业、工部匠官陈九……每一个名字背后,都是一场灭门惨案,一段被抹去的历史。
“他们不是叛徒,他们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。”她抬头,眼中含泪,“今天,我不为复仇而来,而是为了证明??有些人死了,但他们没有输。因为他们留下的真相,正在改变这个世界。”
万众寂静,唯有风拂幡动。
片刻后,一名年轻学子冲出人群,跪地叩首:“学生愿为监察院首任志愿者!终身不取俸禄,只为监督权贵!”
紧接着,第二人、第三人……数十名国子监生接连跪下,齐声高呼:“吾辈愿守正道,不负苍生!”
赵晟深吸一口气,转向裴延礼:“拟诏吧。”
半个时辰后,第一道新政诏书颁布天下:
一、即日起废除影旨令,所有相关机构解散,档案移交新设**独立监察院**,由民议院提名、贤议院批准院长人选,直属议会管辖;
二、设立**宪法律令司**,负责审查皇帝敕令是否违宪,违者有权驳回;
三、开放言路,允许民间办报、结社、集会,严禁以“妖言”罪名拘捕士人;
四、三年内推行土地清丈与赋税改革,按产纳税,废除苛捐杂税;
五、赦免所有因影旨令牵连之罪犯家属,恢复名誉,予以抚恤。
诏书张贴当日,京城万人空巷。百姓争相传阅,孩童在街头诵读条文,茶馆说书人将新政编成评话,唱得慷慨激昂。更有商贾自发鸣锣放炮,庆贺“天光重现”。
然而,风暴并未平息。
第七日深夜,东宫密室。
李昭匆匆入内,面色铁青:“殿下,不好了!秦烈逃了!昨夜趁换岗之机,带三百亲兵突围出城,据报已投奔岭南节度使赵文??此人乃是裴景山旧部,一直未表态支持新政。”
赵晟正在灯下批阅奏章,闻言лnwь抬眉:“赵文?他手里有多少兵?”
“两万府兵,另有水师千艘。若联合南闽海盗,足以割据一方。”
“那就不能让他联合。”赵晟提笔写下几行字,“传令陆沉舟,即刻率黑甲军南下,进驻衡州,做出随时进攻姿态。同时派使臣携《血录》副本前往岭南,召集当地士绅、商帮、渔民代表开会,宣布:凡支持新政者,免税三年;助朝廷平乱者,赏田百亩。”
李昭迟疑:“可……这是否太过激进?万一激起全面内战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赵晟冷笑,“赵文不过是只纸老虎。他之所以迟迟不动,就是在等别人先出手。如今我们主动亮剑,他又忌惮陆沉舟威名,必然犹豫。只要拖到江南漕运切断他的粮道,他就只能投降。”
果然,半月后,岭南传来捷报:赵文闭门不出,麾下将领纷纷倒戈,最终被迫绑缚秦烈出城请降。陆沉舟进城,秋毫无犯,唯将二人押解回京,交由新成立的**特别法庭**审判。
这是大胤王朝历史上第一次公开审理皇室成员与高官联合作乱案。
法庭设于太庙偏殿,允许百姓旁听,报纸每日刊载庭审实录。赵清漪作为关键证人出庭,当众展示当年影旨令的签发流程,并指出秦烈曾亲自带队焚烧户部账册。陆沉舟则作证揭露影旨令内部结构,证实裴景山为幕后主使。
经过七日审理,判决出炉:
秦烈,斩立决;
赵文,削爵为民,终身监禁;
裴景山,因策划篡位、伪造遗诏、滥用私刑致死百余人,判处**永久囚禁于孤岛监狱**,不得假释。
宣判当日,长安街万人围观,欢呼如雷。
而在西山别院,王越终于卸下肩甲,伤口愈合,却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。他坐在院中练剑,动作缓慢而坚定。赵清漪端茶而来,静静看他。
“疼吗?”她问。
“早就不疼了。”他收剑入鞘,“比起七年前你在雪夜里背着我翻墙逃命,这点伤算什么。”
她笑了,把茶递给他:“你说,将来史书会怎么写我们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王越仰头饮尽,“但我知道,他们会写:有一群人,在黑暗最深的时候,选择了点燃火把。哪怕知道风会吹灭它,也依然伸出了手。”
她靠在他肩上,望着远处京城灯火,如同星河落地。
与此同时,乾清宫深处。
赵晟独自立于窗前,手中握着一枚铜符??那是他七年前从父皇书房偷出的兵符残片。如今大局已定,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。
门外脚步轻响,赵清漪走进来。
“你不去看看他吗?”她轻声问。
赵晟摇头:“不必了。他已经不是皇帝,也不是父亲。他只是一个被权力吞噬的老人。若他还清醒,或许会后悔。可那已不重要。”
“可你呢?”她凝视着他,“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?”
他望向夜空,星辰璀璨。
“我要建一所学堂,叫‘明理书院’,专门教年轻人如何读政令、辨真假、写诉状、组织议会。我要让他们从小就知道:天下不是某个人的私产,而是所有人的责任。”
他转身,握住她的手:“你也该有个位置。监察院院长,非你莫属。你是第一个从影旨令地狱里活着走出来的人,你最有资格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光明。”
她没有推辞,只轻轻点头:“好。但我有一个条件??所有调查必须公开进度,每季度向民议院汇报。我要让所有人看到,正义是如何一步步实现的。”
“这才是真正的开始。”他说。
次年春,第一届议会正式召开。
赵清漪身穿监察官服,立于台上,宣布首项调查启动:彻查二十年来全国冤狱案件,建立“昭雪名录”,为死者立碑,为家属补偿。与此同时,陆沉舟受聘为军事改革总督,着手裁撤冗兵、整编禁军,推行士兵选举基层军官试点。
而在北方边境,北狄可汗如期来访。他在太庙听完赵清漪讲述影旨令往事,沉默良久,最后摘下佩刀,双手奉上:“从此之后,我不再以刀见中原帝王,而以书信往来。愿两国百姓,永不受暗令之苦。”
赵晟接过刀,转身将其投入熔炉。
火焰腾起,映红半座京城。
多年以后,当新一代学子在明理书院朗读《宪政初论》时,已无人记得裴景山的名字。人们只知,在那个暴雨倾盆的清晨,一群不肯沉默的人站了出来,用信念劈开了铁幕,让阳光照进了这座古老帝国的裂缝。
历史从来不曾轻易前行。
但它终究,迈出了那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