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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如墨,京师。
如今整个京师官吏都在忙碌,忙着接收南边的迁移世家和资产粮食迁徙,还有北边的诸多区域赈灾。
年迈的洛水手中紧紧攥着一叠泛黄的纸张,那是他花了许多时间秘密收集的证据。
他的背已经佝偻,但眼中的火焰却比年轻时更加炽热。
“里长,老朽今日来,是要揭发启蒙部前总师保庵录及其党羽的罪行。”
洛水的声音沙哑却坚定,他将那叠证据重重放在魏昶君案头。
“红袍军的根基,正在被这些蛀虫啃噬。”
魏昶君眉头紧锁,手指翻开第一页。
那是保庵录的亲笔信,写给红袍启法考官钱世明。
“世明兄台鉴,舍侄成器资质尚可,望此次启蒙思想考试多加照拂......”
信末还盖着启蒙法的公章。
“去年红袍军思想考试,保成器文章平庸却高中第三。”
洛水平静开口。
“而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赵岩,却被以字迹潦草为由黜落,老道找到了赵岩的考卷副本,请里长过目。”
魏昶君接过另一份纸张,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,文章见解独到。
尤其是对之后启蒙思想的框架设想,与魏昶君竟不谋而合。
他的手微微发抖,想起了八年前在莒州城外里,第一次见到保庵录时的情景。
那时的保庵录衣衫老旧,一身衣衫洗的发白,却捧着半本残破的《孟子》侃侃而谈。
“天下之道,当以教化始,未有教化而行革命,如无根之萍......”
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里长,而张岱和四名落第书生就坐在客栈的酒桌之上。
这位济南府出身的读书人,若不是牵扯到魏忠贤案中,被迫逃离,也不会和自己相遇。
而魏昶君在提出建设一个全新的世道的时候,许多年过去,他仍未忘记保庵录的眼睛。
那个青年书生一身破旧,站在寒风里,眼眸中是有火光的。
后来自己占据蒙阴,他们教导红袍六军的思想。
自己入了莒州,他们又在莒州安定后方。
自己入主青州府,接着是山东三府,这期间自己对上过那些东林官吏,勋贵武将,皇室宗亲,甚至还有不可一世的鞑子。
就连最困难的时候,他们都没有放弃,站在自己身后提着脑袋,拼命忙活着。
他永远记得,那一刻自己身后的所有人,都只有一个目的。
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!
他们说,要和自己一起缔造一个新的世道,一个不像如今这般残酷的世道。
他们能不知道这样做是造反,是提着脑袋吗?
不是的,他们一开始便知晓,可他们还是愿意跟随自己。
可现在......“还有这个。”
洛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。
第二份证据是启蒙师张旭白的人事调令,将完全不懂农事的侄子张昭安插到民部粮政司任职。
“三个月前宿州粮仓失火,就是这个张昭醉酒误事所致,却只被罚俸三月了事。”
魏昶君额角青筋暴起。
宿州粮仓储存着百姓三个月的粮食,那场大火差点导致红袍军在徐州安定百姓的溃败。
“张旭白?”
他记的这个名字,昔日他曾是保庵录麾下最器重的启蒙师,也是背诵语录最坚定的那个人。
“最可恨的是这份。”
洛水颤抖的手指指向第三份文件,启蒙部内部选拔记录。
上面清晰记载着。
“李铁之女李砂,年十四,破格录用为启蒙见习,月俸三两。”
旁边是保庵录的批注。
“诸启蒙师袍泽同生共死,其女当优待。”
“十四岁......”
魏昶君喃喃道。他想起了红袍军初创时的铁律。
启蒙师必须通过三道严格考核,包括思想教导,那时保庵录常说,启蒙乃红袍根基,宁缺毋滥。
如今看来,竟是这般讽刺!
夜风卷起枯枝败叶,烛火摇曳间,魏昶君仿佛又看见那个在篝火旁给士兵讲解民为贵的保庵录,那时的他连最后一块干粮都分给了生病的士卒。
“查!”
魏昶君拍案而起,眼神闪过平静和沉重。
“全抓了!但凡涉及的,什么走后门关系,包括保庵录本人,全抓!循环审判,我和启蒙部亲自来,让各地看着这场案件!”
三天后,保庵录在工厂被带走时,手上还沾着泥土。
他没有反抗,只是平静地擦了擦手,跟着卫兵走向囚车。
沿途工人们窃窃私语,有人朝他吐口水,也有人偷偷抹泪,毕竟他曾是红袍军最受爱戴的思想总师。
审讯场设在曾经的城门。
魏昶君肃立台上,两侧是各地赶来的红袍军骨干。
当保庵录被押进来时,有人倒吸一口冷气,昔日风度翩翩的启蒙总师如今两鬓斑白,粗布囚衣上还打着补丁。
“保庵录,这些证据你可认?”
魏昶君将洛水收集的文件掷于案下。
保庵录弯腰拾起,仔细翻阅,神情如同在批改将士们的思想文书。
半晌,他抬头微笑。
“我认,但我不认为有错,出生入死十年,让亲人在太平后得到应有利益,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?”
“应有利益?”
魏昶君冷笑。
“十四岁的启蒙师?文理不通的粮政官?这就是你用红袍军前程换的应有利益?”
“里长。”
保庵录突然提高声音。
“大明刚刚覆灭,这样的场景哪里没有?就连我们红袍军中,哪个部门没有类似之事?军械司刘掌事的妻弟,民部王元的侄子......”
他一连报了十几个名字。
“若要查,恐怕这城门口都装不下犯人!”
他站得笔挺,背负双手,一如许多年前,初次面见魏昶君的时候一样。
一双眼睛更是毫无掩饰的直视魏昶君,不退,不避!
城门处一片哗然,有些人面色铁青,有些人则怒火中烧,更有些人吓的脚都软了。
魏昶君脸色漠然,他没想到腐朽已如瘟疫般蔓延。
保庵录的话像刀子剖开了红袍军光鲜外表下的脓疮。
“那就都查!”
魏昶君看着他。
“从今日起,监察部联合启蒙督查巡查双部,凡徇私舞弊者,一律严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