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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吱呀”一声。
范宁推开位于府邸塔楼顶部的橡木书房门。
一阵暖风裹着蜜香拂来,壁炉边的铜甑正熬煮杏脯,琥珀色糖浆在陶罐里咕嘟作响。
暮色早就浸透了整个波河平原,镀金的书房内部却是被烛火照得亮堂,两位侍女赶紧上前,伏地清理起范宁的修士袍。刚才,一路从花园走过时,他的衣袍下摆沾满了樱草花粉。
“进来吧。”声音从里间传来。
这里的格局和去年来时没什么不同,作为长姐的私人书房,环境也有别于家族议事用的那个厅堂。
通向观景台的六扇威尼斯落地窗完全敞开,放任月光在青金石地砖上流淌,外面的秋千上放着一副看起来依稀像面具的物件。
而书桌左侧,整墙橡木格架陷入幽暗,几件隐约可见的摆件也是老样子:摩洛哥皮匣盛放的黄铜星轨盘、按流域分类的水文图卷、一些女性小饰品和瓶罐。
“姐姐。”范宁站定后行礼。
“坐。”
主位上的披着一件夜间保暖用的茜草软缎便袍,里面是染紫的亚麻衬裙,黑色的头发被艾斯科菲恩箍饰络住,两三绺碎发垂在颈下。范宁的目光只在她的下巴停留片刻,便飞快地掠到了其他这些地方。
“坐到这一侧,先陪我读一会诗。”
“是,姐姐。”
侍女将可活动的白桦木台拖动到两人跟前,又调整位置,使其完全浸在烛光里。
羊皮纸卷铺展如初雪,中间簇拥着诗集《东方之笛》?????粟特商人们经萨尔玛罕、巴格达、君士坦丁堡等地曲折传入到此的产物。
那些商人也许并不在乎诗句本意,只关心异域纹样是否能卖高价,关心那些神秘的汉字印章能否可以用来驱魔,但结果的确是,它在山川与海洋的彼端,与一些注定与其结缘的人结下了缘分。
“看看我译的尘世虚无之哀歌”。“琼持着银质音节规,在她自己之前书写的字迹上滑过。
“PlanctusdeVanitateMundi。”范宁读起这个意大利语标题,又继续阅读正文,“Dolore,ohdolore!Padron,ilvinoattenda......”
这一首诗的原题应读作《悲歌行》,作者是那个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诗人“Li-Tai-Po”。
范宁认真读着琼的译文,又时不时与“悲来乎,悲来乎!主人有酒且莫斟,听我一曲悲来......”的原文比对思考。
“怎样?这是我上一周,在斯奎亚本修士的指导下译的。”琼问。
“斯奎亚本老神父传教多年,对东方文化研习很深。”范宁当即表示。
这位老神父全名F?尼古拉耶维奇?斯奎亚本,是多达莱佐修道院的前任院长。但他在十多年前辞去职务,仅仅保留教阶,转而将全部精力放在了迷途羔羊们的传教上。
每年,他只有复活节前后会回到默特劳恩暂住,找他告解圣事的信众依然络绎不绝。
“所以怎样?”琼问。
“很好。”
“提意见。”
“唔………………”范宁斟酌片刻后开口,“开头的‘Dolore,ohdolore’用的是抑扬格,但原诗“悲来乎”是两记重锤,用全扬格’DOLORE!OHDOLORE!’或许更合适一些。”
琼点了点头:“还有吗?”
范宁继续往下读??“弟兄们,你们岂不见?天地存续永立,但厅堂珍宝闪光,如晨露瞬息消散!百年的财富,是深渊上的烟雾。死亡使众生化为骸骨,犹如镰刀刈割野草!”
这一段的原文应是“君不见,天虽长,地虽久,金玉满堂应不守。富贵百年能几何,死生一度人皆有。”
范宁想了想,将白羽毛笔抵在“thesauriinaulafulgentquasirosmanefugit“(珍宝闪光如晨露消散)一行上,继续斟酌着开口:
“此句‘金玉满堂”的喧闹和‘应不守”的决绝,有些被‘如晨露‘的唯美比喻稀释的感觉......”
“改。”琼看着他持笔的手。
范宁顿时奉命书写。
他想起旧约《传道书》《诗篇》中所记的“他们不顾念主的作为,也不留心?手所作的......愿他们的筵席,在他们面前变为网罗,在他们平安的时候,变为机?......”于是,将其替换为了“sanguismensisfugit”(筵席之血
易逝)几个单词。
写完后他看了看琼的脸,琼思索得久了一点,然后说道:“继续。”
“morsaequatomnesossa.......死亡使众生化为骸骨,犹如镰刀刈割野草。”范宁伸手点指,“这译法倒很利落,但‘死生一度人皆有‘在原诗中是豁达的意境,如此,倒是成了末日审判的恫吓了。”
他又接着修改。
“嗯,这句没有译么?”某一刻范宁看着一句空白行。
“斯奎亚本老神父说自己找不到好的主意,我也无从下手。”琼说道,“请你试试。
这句原文是“孤猿坐啼坟上月,且须一尽杯中酒”。
意境的确奇绝,难怪斯奎亚本都没下笔。
被这位素日在家族里以严厉据称的长姐瞧着,范宁也不免感到压力,他内心飞速思索,如此考虑一分钟后提笔写道:
“Daemonsublunaululat,supertumulosdamnatorum(魔鬼在月光坟场嚎哭,皆为受诅之罪人);
BIBITEVINUMSANCTUM!dumjudexnostervenit!(痛饮圣酒吧,趁吾等审判者未至)!”
琼反复地读了三遍,眸子里异彩进发,忍不住称赞起来:“这句BIBITEVINUMSANCTUM(痛饮圣酒)堪称绝佳,但诗人Li-Tai-Po的‘杯中酒’真是指圣血么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那些热那亚水手还说他是波斯人供奉的巫师。”范宁笑着摇头,“其实我是取了个巧,拿波斯商人的口译版作了改动。把“孤猿坐啼坟上月,翻成‘魔鬼在月光坟场嚎哭或许并不合适,猿猴在东方语境里,并非象征堕落,Li-Tai-
Po也许是将猿声视为天地同悲的共鸣声箱......”
“你的学识又精进了。”琼表示认可。
范宁接着还陪读陪译了李太白的《春日醉起言志》与《采莲曲》。
这时琼又将诗集翻到靠后的位置:“今日一早,图克维尔主教派人来令你领受问言,关于《古秋夜长》这一篇诗歌的译制,你必要仔细思想,有所陈奏。”
“图克维尔主教大人的问言?......”范宁心底一惊。
这位默特劳恩教区的首脑,是家族十分重要的仰仗,也是为之效力多年的人物。
他对传教一事的确非常重视,因此也看重不同大陆的诗歌与经文的译制交流,尤其关注东方文化。斯奎亚本老神父就是在这样的原因下,成了他非常器重的传教士。
不过怎么忽然这么单独地......检验自己的艺术与格律水平呢?
“既然是图克维尔主教大人要叫我翻译《效古秋夜长》,我便留心译制就是。”范宁执笔,展开一卷新的羊皮纸。
“这次有附加条件,主教大人说要拷问你的信仰,须换作拉丁语译制。”琼说完开始闭目养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