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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兰登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句句都带着敲骨吸髓的分量:
“首先,”
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托尔托拉和菲尔斯的紧绷的脸,“此战的起因,就是因为罗维狂妄自大,对我宣战。若要和谈,金盏花必须为此负全责。”
这番话,开场便定下了“罪责论”的基调,堵死了任何试图平分责任的可能。
“作为对我河谷联军军费损耗的合理赔偿,罗维必须上缴金盏花金库里的所有金币、珠宝、贵重金属及一切有价值之物!”
托尔托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一上来就要掏空金盏花的金库?
?*......
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菲尔斯神甫,想要征询菲尔斯的看法。
但菲尔斯依旧保持着那份刻意的疏离和疲惫,仿佛置身事外。
?托尔托拉只能无奈的暗自叹息。
说好的是一起来“和谈”的,但一到这里,菲尔斯就置身事外,完全不管了。
菲尔斯当然有自己的理由,那就是天使教会不轻易介入地方领主的纷争。
可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,托尔托拉也只好硬着头皮独立承担。
“其次,”
见托尔托拉和菲尔斯都没有反对第一条,米兰登的底气就更加硬实了,语气也变得不容置疑:
“之前我和罗维之间的粮食借贷协定,包括粮食欠债,全都一笔勾销了!
“非但如此,罗维还需要从现在起,每月无偿向我进贡五百大车上等的粮食!”
五百大车!?
托尔托拉震惊的长大了嘴巴,但质疑的声音却卡在喉咙里,不敢发出来。
要知道,现在可是天垂象天灾时期!
各大领地都已经快要耗干存粮了,就连帝都黎明之城的日子都不好过,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吃奴隶的事件。
即便没有天垂象天灾,一个月负担五百大车粮食,也是极其难以做到的。
这哪里是和谈,简直就是要了金盏花领地所有人的性命!
菲尔斯微微抬了下眼皮,似乎对这个数字也感到一丝异样,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漠然。
“第三!”
米兰登的声音陡然拔高,手指重重划过边境线,“金盏花边境三庄园????鹈鹕、天鹅,以月亮之泉!必须割让给我碎星河谷,成为我碎星河谷的永久领土!”
托尔托拉对这个领地割让条约早有心里准备。
从胜利者的角度来说,这样的要求倒也是正常的。
本来嘛,金盏花和碎星河谷之间的矛盾,就是围绕这三个边境庄园而展开的,现在金盏花要“求和”,那么碎星河谷肯定不会错过吞并边境三庄园的机会。
托尔托拉甚至有些惊讶,米兰登在领土方面居然没有更多的要求。
这样的念头刚一产生,就见米兰登用手指用力的戳向地图腹地:
“红蔷薇庄园、白蔷薇庄园、以及石林高地三处庄园,也要一并割让给我碎星河谷,由我分配给三位爵位领主统治管辖。”
“耶!”
“嘿嘿嘿!”
“子爵大人英明!”
鲍里斯等三位爵位领主难以自持的眉飞色舞了起来,仿佛这几块蛋糕已经到手了似的。
托尔托拉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,浑身都难以自持的颤抖起来。
这是要罗维整整割让六座庄园啊!
这六座庄园,论领地面积,已经超过了金盏花领地的三分之二了!
米兰登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!
这么大的胃口,米兰登就不怕被红翡伯爵和西境侯爵认为是僭越吗?
这样做,肯定是会打破地区势力范围平衡的!
到底是谁给的米兰登如此大的胆子?
不等托尔托拉想明白,米兰登就继续加重和谈天平上的砝码,“第四!”
“为确保和平诚意及对我联军损失的长期补偿,金盏花领地全境内所有行业的税务
“盐铁丝布、茶酒药木、车船旅运、田税商税...无论大小,从即日起,统统交由我碎星河谷指派的税务官全权收缴!
“此外,罗维名下所有盈利产业,包括但不限于他的啤酒厂、茶园、各处酒馆、妓院...经营权及产权,都必须转交到我的名下!”
托尔托拉彻底惊呆了。
这已经不是贪婪和胆大的问题了。
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要挑战红翡伯爵的权威啊。
让托尔托拉想不明白的是,在他之前的印象里,这位米兰登子爵,向来是个精明谨慎的人,从来不做冒险的事情。
之前米兰登跟艾德蒙有冲突的时候,也都是很克制的适可而止的。
而且,米兰登虽然跟红翡伯爵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,但也不至于直接挑战红翡伯爵的权威。
可是现在,米兰登完全就是一副唯恐西境不乱的架势。
这究竟是为了在条约中提高筹码,还是因为,米兰登已经找到了更大的靠山,所以完全不在乎红翡伯爵会怎么想?
如果是找到了更大的靠山,那这个靠山又是谁?
西境暮冬侯爵吗?
托尔托拉细思极恐!
“第五!”
米兰登步步紧逼,声音冰冷无情:
“为防止罗维那狂妄小子阳奉阴违,伺机再次挑衅河谷权威,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,他必须在和谈正式完成并签署文书之后,第一时间无条件解散其麾下的所有武装!
“金盏花领地内,只允许保留最基本的治安守卫军,人数??”
他刻意停顿了一下,审视着托尔托拉惨白的脸,“不得超过五十人!此条写入和约,不容商议!”
五十人的治安队?
托尔托拉感觉眼前发黑。
这点人别说抵御外敌,连镇压领地内稍大规模的骚乱都捉襟见肘!
不过,相比较起来,这一条比之前的任何一条,都还容易接受。
“第六!”
米兰登冷笑着说:“你们别说我没和谈的诚意,我也不会完全没有付出。
“为了彻底巩固两家领地的和平纽带,避免未来的争端,我愿意把我的女儿嫁给罗维为妻!
“当然了,未来的金盏花男爵头衔,只能传给我女儿所出的子嗣,罗维本人无权指定其他任何继承人继承爵位。”
?托尔托拉和菲尔斯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这才是整个《月亮湖条约》里最阴险毒辣的一条!
只要罗维死了,那金盏花领地的爵位,就落入到米兰登掌控之中了,米兰登也就能彻底吞并金盏花了。
战争既是领地之战,也是子宫之战。
米兰登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双手交叠置于腹前,脸上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平淡表情。
“暂时...就这些条件。”
他轻描淡写地说着,仿佛刚才提出的不是亡国灭种的不平等条约,而是微不足道的琐事。
“罗维如果能答应,签字用印,那么这场仗自然可以不打。”
米兰登微微前倾,鹰隼般的目光直刺托尔托拉,话语中的威胁不再掩饰:“如果他不答应......”
他冷笑一声,“那么,就别怪我不客气了!
“我这次带来了两万雄兵,不光是你们看到的部队,我还有一支隐秘的,超乎任何人想象的强大部队。
“毫不夸张的说,只要正式开战,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整个金盏花领地!
“到那时候,罗维别说是想保住他的金盏花名衔了,连他的小命,都得葬送于此!
“只有答应我的条件,我才会给他继续活命的机会!”
如此苛刻、彻底、足以抽干金盏花最后一滴血的不平等条约,连提出者米兰登本人都心知肚明????罗维但凡有一丝血性或者脑子没坏,根本不可能接受!
这条件与其说是谈判草案,不如说是对失败者的羞辱和掠夺宣言,等同于让罗维跪着乞降并献上自己的一切。
但谈判的规则向来如此。
手握战场绝对优势,他碎星河谷子爵米兰登,自然有肆意“漫天要价”的底气和本钱。
在米兰登看来,托尔托拉代表的罗维,就是砧板上的鱼肉。
漫天要价之后,他早已预留下“落地还钱”的余裕。
即便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“激烈讨价还价”,最终各项条件砍去一半,他米兰登也能达成目的??兵不血刃,攫取金盏花大片土地、巨额财富、经济命脉以及对其未来继承权的绝对控制权。
从坐上谈判桌,优势的一方就已经算是赢了,只不过是赢多赢少而已。
此时,所有人都在等待托尔托拉和菲尔斯的表态。
菲尔斯神甫闭目养神,仿佛在祈祷这场屈辱性十足的谈判早点结束。
裂石堡鲍里斯、冷铁岭达文西、鹰崖艾琳,全都难掩贪婪兴奋,低声交谈着那些即将到手的土地和财富。
唯独月亮之泉领主康拉德,脸色铁青如蒙霜冻,嘴唇嗫嚅着,看向米兰登的眼神充满了焦虑。
他付出了月亮之泉庄园的全部粮草,甚至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献给米兰登了,现在却全被这场“和谈”搅乱了。
米兰登和三大爵位领主都能吃得满嘴流油,可他能得到什么呢?
一句“忠诚”?
康拉德欲言又止。
他当然想要阻止和谈,但他人微言轻,根本就不可能左右结果。
而托尔托拉则是连连深呼吸,大脑也在飞速的运转。
托尔托拉是个精明的税吏,更是个察言观色、擅长在夹缝中求存的官僚。
他很清楚,在这种强弱明显的格局中,就算自己能强硬的起来,也于事无补。
但他必须展现出“积极斡旋”的姿态,至少得让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真的在努力“还价”,为双方创造一个台阶。
“尊敬的子爵大人,”
托尔托拉努力挤出一个职业性的、带着讨好和为难的笑容,深深一躬,
“您的愤怒与诉求,我代表红翡伯爵,深感理解!罗维领主年轻气盛,行事确实鲁莽,理应为后果负责。”
“只是...子爵大人,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充满恳切,“您提出的这些条款...每一项都像重锤,六条加在一起,实在如同千斤重担压顶,恐怕...
“恐怕会让罗维不堪承受,最终反而坏了和谈大局啊!
“虽然罗维必输,但是,如果真把他逼急了,他也是有能力给您和三位爵位领主的士兵造成一定损失的。
“我想,这也不是红翡伯爵大人期望看到的结果。
“为了体现和平诚意,也为了能尽快促成和谈,避免兵连祸结,让河谷真正恢复安宁...我恳请子爵大人听听我的建议?”
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米兰登的脸色。
米兰登不置可否。
没有直接拒绝,就是让托尔托拉继续说。
托尔托拉立刻加快语速,抛出他的还价方案:
“比如这第一条,上缴金库,能不能改为上缴金库资产的...五成?虽然只有一半,但以金盏花的体量,这仍是巨额赔偿!足以抚慰联军将士们了!”
这是第一步试探性的折扣,只是米兰登眼中毫无波澜。
托尔托拉只能继续小心翼翼的说:“第二条,关于粮食每月进贡??五百大车太多了,不现实,恐怕金盏花自身也没有这么多粮食可用。
“我的建议是,让罗维每个月进贡两百大车就好,这样的条件,既能体现出子爵大人您的宽宏大量,也不至于把罗维逼急了。”
“第四条,税务收缴。这涉及到红翡伯爵领的固有权限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“为维护伯爵大人权威及领地行政秩序稳定,恳请仍旧由红翡主教委派的税务官,也就是我,进行征收。
“当然,我们可以从税金中单列出一项和平保证金,额度是税收的一半,由您跟红翡伯爵大人平分,这岂不是双赢?”
“第五条,裁撤军队??五十人实难维持领地治安,只削减到一百人,应该也是可以的。”
五十到一百,数字翻倍,但本质未变??罗维依旧是砧板上的肉。
这几乎是托尔托拉最快“让步”的条件。
“至于其他条款...”
托尔托拉微微一顿,露出一副“忍痛接受”的表情,“割让六大庄园及产业转移、联姻与继承权之事...
“只要大人肯在其他条约的额度上稍作通融,我想,罗维也没办法不接受,毕竟,如果真打起来,罗维他恐怕连一个庄园都保不住的。”
这也正是托尔托拉这轮“讨价还价”的精髓所在
在不触动米兰登最核心利益??六大庄园割让、产业控制、联姻继承??的前提下,象征性地在财富赔偿和粮食进贡上要求些折扣,并全力保住税务征管权以讨好红翡伯爵及主教。
他像个熟练的商人,试图把罗维卖个合适的价钱。
在他看来,罗维肯定是必输的,能保住一半的领主和名衔,那可都是他斡旋谈判的功劳。